英德茶园。殷萱摄
气候越来越反常,这些日子要么火热,要么水深。洪水之凶,以英德为最——年6月22日14时,其水位为35.97米,超警戒水位9.97米,超过历史实测最高值!稻田里的秧苗被淹没了,平地上的杂草被淹没了,连房子和树木都被淹没了;只有英德地标文峰塔孤悬在滚滚波涛上。有当地朋友曾指着它跟我说:“北塔,我们英德有你的兄弟呢!”我说:“不是兄弟,那就是另一个我。”念及此,我立即恍然觉得我的腰部已经被水怪擒住。
看各种图文报道,我一方面揪心,惦念着那边的朋友,问候他们,祝他们平安;另一方面,在我的脑海里,洪水的灾难画面时不时切换到我造访英德时所见所闻、所感所受的桃源胜景。
英德隶属粤北清远市,清远山水清丽、风光秀琦,生态清纯而多姿,在疫情之前,连续多年,清远每年都举办全国性的诗歌节,一度成为中国诗歌的高地和福地。受那边朋友邀请,我曾两度受邀前往英德采风写作。
恕我寡陋,去英德之前,我不知英德;我跟那边陪同我们的诗友说,他们这个地名可能是全中国最有气魄的,涵盖欧洲两大老牌帝国啊。英德的朋友却神秘地说,英德和英国包括英国皇室还真有关系。我一听吓一跳,以为他要发表惊世的历史地理大发现。他骄傲地说,英德最有名的产品是红茶,简称英红,与祁红、滇红、宜红、川红并称中国五大红茶。年中国驻英国大使馆经济参赞处曾发来电文,称:“英国皇室喜爱英德红茶,年英国女皇伊丽莎白二世在盛大宴会上用英德红茶招待贵宾,受到高度的称赞和推崇。”
为了让我们亲口品尝英红的美味,也为了让我们见识一下这款美味的来历,诗歌节主办方安排我们到一个茶场参观。那茶场位于一个叫做“积庆里”的古村落,据说此村始建于宋朝。那是一片广阔地带,四周有不规则的丘陵和小山。平地上种有茶树,有的山坡上也有。茶树高及我的胸口。我们被分成几个组,下到茶树之间,学着采茶。风和日丽,茶绿满眼,清香扑鼻。在让我们饱了眼福、鼻福之后,我们被带到茶厂车间,车间由不锈钢架子隔成一个个空间,每个空间里放着处于不同制作工序的茶叶。在一个比较大的房间里放着一口锅,下面是灶,据说里面燃着火——当然是文火。灶边放着一蓬蓬新鲜的茶叶,那是专门派人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到山上去采来的,不仅宿露未“晞”,而且似乎那微翘的芳唇上还留着月光的吻痕。
英德做茶殷萱摄
我们体验炒茶。旁边有师傅手把手指导动作要领和技术要点,最主要是手形和手势以及火候。师傅说炒茶有“六大手法”:1、翻:翻动茶叶,要慢,第一翻和第二翻之间留出短暂时间,闷一会儿;2、抛:抛散叶片,去除水汽;3、转:让叶片随手掌转动,以便受热均匀;4、揉:和转同时进行,轻揉使叶片柔软,便于塑形;5、拍:与旋转交替进行,先重后轻,让叶片又直又糯;6、磨:按住叶片沿着锅软磨,使之塑形紧致。我也上去捧了一大蓬,轻柔地放入大锅,那锅一点都不烫,只是有点温热。手与茶与锅轻触,时即时离,三者时而合一,时而分离。我的手感舒服。如果茶叶有感,甚至铁锅有感,也会感觉舒服。香味从那翻滚的大锅里阵阵发出,袭入我的鼻子,直达舌根,使我禁不住生津。主人早已在旁边备好开水,让我们品味自己亲手炒出来的最清鲜的香茗。我感觉那杯子太小,喝多少杯都不过瘾;但又不好意思提出来换大杯,在这样清雅的场合,我一个人牛饮,恐怕有失风度啊。慷慨的主人理解我们这份舌尖上的恋恋不舍,给每个人发一个食品袋,装上自己炒的茶叶带回家。此次洪魔不知道荼*了多少茶树!
享受口福之后,我们还体验了鸟居的奇妙。那是在英德天门沟驿站,这是“九州驿站”中的第一个,位于一片原始森林中。森林也是山林,包围着一座小山。岭南植被之丰富,令人叹为观止。尤其在严冬,北方早已万木萧条,而那里是一派初秋景色,绿中带着点*。所谓驿站,由一个个“鸟巢”组成,沿着一面山坡,自下而上,在树与树之间,巧妙地搭建着一个个小木屋,远远望去,真像一个个架于树枝上的鸟巢。它们有的两三个毗邻而居,有的茕茕独立;有单人间,有双人间。里面陈设素淡,但也颇为清洁。连接所有这些鸟巢的,是一条用大块木片铺成的栈道,高低不平,曲里拐弯。傍晚时分,下着不小的雨,我一手提着不小的箱子,一手撑着伞,一步步费力地往上走。但我不觉得怎么吃力,更没有苦累之感;因为我的注意力几乎都集中于满山的簌簌的雨声和潺潺的溪流声。山上的空气清新至极,我大口呼吸着,并不是因为累得直喘,而是为了享受高浓度的负离子,清洗我的被都市红尘折磨得够呛的双肺。
晚饭后,每个巢里外的灯笼纷纷亮起,*的为主,间有红光。我们三五组合,海阔天空地聊。当地朋友说及,跟许多山区一样,英德也有洪涝之虞。大水来时,气势汹汹,吞没农田,吞没茶园,吞没房舍。在以前,几乎没有避难设施,人们往往带着简单的生活必需品,携老扶幼,拼命往山上跑。有时,洪魔一两天就耍够了威风,人们凑合着躲一两天就可以下山去重建家园。有时,洪魔肆虐三五天甚至七八天都不离开,任你如何祈祷、诅咒都没用。人们就得想办法在山上搭建简易的棚屋,小木屋原来其来有自呢。我感慨,当地上发生大灾大难,人最大的愿望就是立即肋生双翅,离地三尺,脱离苦难,拯救生命;所以人类崇拜鸟,把鸟神化,当作图腾。以至于道家得道升天,也是以飞鸟的形式。
在九州驿站我体会到人类对鸟的寄托,而在九龙小镇则体会到人类对龙的寄望。那个景区范围颇广。我们的住宿区是在一片平地上,也是木屋,比鸟巢大多了。屋子周围都是五颜六色的花草,甚至附近还有一座竹林,粗直的修篁直指云天。绕过竹林,是开阔地带,其地形跟积庆里的茶场差不多,也是四面环山,山形多样奇特,有的像青龙游猎,有的如白虎扑食。山岭之间有峡谷,或宽或窄。我注意到:在两个小山头之间有人在拿着平衡杆走钢丝,不知道是在练习,还是在表演。跟积庆里不同的是:那边的开阔地带是茶林,而这里是一个个很大的池塘,相互用堤坝连接,有的坝上还修了小桥。塘边种植着各类开花与不开花的植物,我跟诗友杨北城先生利用晚饭前的时间,贴着水边漫步。待我们走到中间,发现这片水域相当辽阔,那水印着山,更印着云,水面静如明镜,里面的山不动,连云也停着。整个山水仿佛是它们自己画的一幅幅水墨画。其清、其静、其秀、其幽,让我恍然想起了桂林的山水。英德也确有“岭南小桂林”之美称。
晚饭时,当地朋友聊起“九龙”的来历。九龙镇这片地域很容易成为水泽,因为不同方向的水都会从山的上面和后面喷灌而来,汇合在一处,相互激荡,水势越来越大,水位越来越高,形成洪灾。因此,民间有关于水患和治理水患的传说。很久很久以前,有一年发大水。玉皇大帝见状忧心不已,派遣十条龙下凡治水。那十龙遇到山中白虎阻挠(把阻挡水的山比作拦路虎,这是典型的民间神化思维),于是龙虎大战,十龙无暇治水,水势因为战事而变得更加不可收拾。玉帝震怒,下令将十龙囚禁于一洞。其中一青龙逃脱,为洗清自身与同伴的冤屈,便与白虎大战数百回合,最终青龙与白虎同归于尽,化作青龙山,镇守于此;白虎则化作白虎山,企图继续拦阻水流。话说九龙因为被囚禁,无法兴云布雨,以至于此间又闹了旱灾。观音菩萨善念一动,便来教化九龙,告知他们可在双月奇观出现时重返天庭,面见玉帝。到了八月十五,双月悬天,天门洞开,九龙越过通天孔,到达天宫,在玉帝面前喊冤悔过。玉帝知悉九龙冤屈,当庭宣布其无罪,并让其官复原职,重新委以治水重任。九龙再次来到凡间,励精图治,从此天下风调雨顺,黎民喜乐平安。九龙功成身退,变成九座山,与青龙一起守护人间。
据说,九龙小镇是英德地貌的一个缩影。北江是广东省最重要的水系之一,流域涵盖韶关、清远大部以及广州、佛山、肇庆及河源的部分县市。因为其叶脉形的向心水系结构,各支流的洪水会一窝蜂汇入干流,从而让干流水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剧上涨。英德市周边是山川,水的来路多,而且充沛,都汇集于中间作为田畴的平野。水的出路却又少又窄,境内主要河流的出口是南部丘陵地区比较狭窄的浈阳峡(俗称盲仔峡)、大庙峡等峡谷。浈阳峡被称为“小三峡”,也的确小。有一年,清远诗歌节主办方安排船游浈阳峡,我在船头细细打量浈阳峡,水流湍急,浪涛你推我挤,仿佛都要夺路而逃。两岸林木蓊郁,峭壁奇伟。我去过全国各地好几处“小三峡”,浈阳峡是最狭小的之一。若真有特大水持续冲出英德,峡内水位必将迅速升高,从而洪水与洪水并肩,不利泄洪。这次英德水灾恐怕还是跟浈阳峡泄洪不畅有关。这是造化造就的局限,很难改变。
在抗洪一线,英德是“英勇且德高”。英德的上游是韶关,韶关的上游是湖南。从五月份开始,湖南各地就暴雨连天,撑不住之后,便开闸泄洪。韶关承受了巨量上游来水的冲击,6月21日,韶关也撑不住了,也开闸泄洪。洪魔便暴跳如雷,来到英德。然而,英德不能开闸,因为要保下游的清远市和广州市。刚刚脱贫的英德以瘦弱的肩膀独自扛住如山的洪水,保全了下游发达地区。英德不愧为抗洪英雄!
万幸的是:从6月22日15点开始,持续猛涨的北江水终于见顶,随后水位开始缓缓下降!
我所祈愿者,那十龙能复活,变身为各级各类治水职能部门,与广大群众一起,群策群力,清淤扫地,早日恢复正常生活生产秩序;还英德以本有的美丽、安逸与洒脱。
我祈愿那被洪水蹂躏的无数茶树从泥泞中重新站起身来、抬起头来,重新采光饮露,重新散发那令我*牵梦绕的清香与美味。
尾声:其实洪灾来临前夕,我已经从清远诗友戚华海先生处要来英德茶场电话,准备邮购英红。
(原标题:惊洪之际怀英德)
来源:北京晚报作者:北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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